青山南死了,今天上午是她的葬礼。
【资料图】
1
从旧书城楼顶向北看去便可以看到那个鸟居,暗红的漆面早就裂开了无数的间隙,内部的整根圆木尚且坚挺。而从内向外看去,旧书城逐渐消失在夏日树林的荫蔽之下,空气变得凉爽安静了起来,只剩下山林中的小虫小兽的窃窃私语,据说生性率真的孩童们甚至能够加入他们,从而演变出例如天狗、猫又等民俗趣言。故请闭上眼睛吧,离开自然太久的孩子们啊,此时过去的一切往往会像电影一般,随着鸟语虫鸣缓缓开场,无起无伏的叙事到片尾字幕,而片尾曲则是大海的声音。
这是唯一可以找到那里的方法,当大海的声音出现,跳下狭隘的石阶,挤入纷杂的草树,朝着光亮和海浪声不含犹豫的前进——一座木屋便会出现在一个相当大的空地上,但空旷并没有减弱众鸟兽的电平,这就像是个秘密基地,掌管着曾经的记忆、梦境、幽灵,藏在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铁门后面。一般来说,开路的会是青山南,她胆子很大,我甚至怀疑过在她作为孤儿被送到旧书城之前,是否就是这山野中的一员;而抚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会怀疑这会不会是什么戏谑诡计,拼命抢我的眼镜,嘴里还喊着什么你俩不要杀我啊,我还有个妹妹云云……
我们曾为这事笑了好久,是在我们自己的店里,三位老板在员工下班后潜行至其内,点着蜡烛并操着讲鬼故事的计划,结果却变成了互相揭短的闹剧。期间我也问过青山南那个对于她的有趣设想,没想到她却极为认真的回应道:“我曾经是只很大很大的雕鸮哦,虽说现在沉迷人类美食,已经变成了只很大很大的芦花鸡了。”她手握自己钥匙上的羽毛吊坠,语气认真到在熟人面前大大咧咧的抚子都被她吓到了,我只能抓紧说点互联网烂梗让气氛尽快恢复:这招果然百试不爽,此后的时间便都是她们俩对我的烂梗的抨击了。
但果真没了青山南这样的气氛便很难恢复,坐在我对面的抚子支支吾吾,就像是在与一个陌生人独处。此刻的互联网烂梗是不可能起作用的。夏日的和风吹来,抚子眯起眼来,巧妙的掩盖了自己到底哭了多久的具体时长,但干瘪的嘴唇告诉我她要么还是像她妹妹讲的那样从不主动喝水,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说了太多的话。我翻出一瓶牛奶和一铁盒水果硬糖递给她,她终于恢复到了日常的状态,而此时我也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
“这位是黑山先生,说是青山南雇来的,如果我们有任何想要做的事,可以和他说。”
2
“这看起来并不像海边啊……”
作为作家的黑山先生曾长期生活在一个名为兰屿的小岛上,终日望着大海的日升日落,对鲸鱼甚是熟悉但也甚是讨厌。那些不同种类鲸鱼的古怪叫声会让他的睡眠进入不同的奇怪状态:蓝鲸的咕哒声会让他整夜梦见自己迷失在巨型黑曜石所组成的丛林之中;抹香鲸如炮仗般的巨响会让他晚上梦游到不知什么地方;而灰鲸的鬼叫更是让他的家在第二天一早被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恶心液体淹没……虽然兰屿这个小地方一年也就能看到三四次鲸鱼,但产生这种后果难免每次都印象深刻。
“抚子你别看啊,下着雨给我好好开车……”视频里的青山南一边用手架正抚子的头,一边惊喜的看向窗外:磅礴大雨遮蔽里近乎一切的声音与视线,只能看见远方水面上的巨大黑影和藏匿在背景音中的低沉鲸鸣。这确实不是海边,而是和风镇前的湖泊旁。和风镇是我们拥有的最后一段旅程,不久后青山南便离开了我们。在我们刚入职华盖的时候她就认为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与我这种御宅程序员和抚子那种阿宅偶像随追求的平稳的幸福不同,她真的就像山林中的兽物,对外面的事物怀抱着好奇,却也面临着更多的危险。
看到鲸鱼的黑山先生先是浑身一颤,但隔着屏幕与杂音,鲸鱼在此刻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可怕:“所以你们要去这里?”他看向我们两个。抚子似乎有些恍惚,细想青山南去世前留下过什么念想,这视频恐怕是最清晰的一个了,而剩下的,只有一股熟悉但违和的气息自背后涌来。就像是我曾沉迷的魔幻小说,美丽绚烂的故事和简单残酷的现实共同放在了结尾,书的作者就在书桌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人们的选择:哪个才是真实呢?放到以前我总会好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当书的作者就是你自己时,却犹犹豫豫落不下最后一个句点。
“对,我们要去和风镇。”很意外,这是抚子的声音。“我会把直播暂停一阵子。反正现在也并没有什么人认真看。”她的语气开始变得高昂,犹如少年要去寻找新宝岛的宝藏。黑山先生自然也会帮我们,作为一名文字里充斥着猎奇老套的范式烂俗小说家,青山南自然明白他需要什么,而在这场捕猎中,名为高桥抚子的沙丁鱼已经上钩了,名为鲸岛元太的鲱鱼也无法幸免。就像青山南早就知道我会用这种方式来改变情绪一样。
“嗯,我们去和风镇。”我附和到。
3
这条山路的尽头,是一座神社。无论何时都打理的十分整齐美观,却少见有什么巫女宫司在照看。我们最终选择那里,是因为青山南曾说那个神社是她半夜神游时最常去的地方。
通往神社的阶梯十分狭窄陡峭,我和抚子都要相互搀扶才能勉强上去,更不要说身材矮胖还要拿着炊具的黑山先生了。因此我们便日落出发,估计月上中天就正好能到了山顶神社。也正是这个原因,除了旧书祭典的那天上午外,神社几乎不会有任何人来,更不用说夜晚的山林还带着些许恐怖的气氛,而且小镇内倒也真有流传关于这座神社的恐怖故事:
千年之前,神社的主人是一位身穿黄袍、眼窝深陷的恐怖女巫,时常蜷缩在神社楼顶,用沙哑至极的嗓音对着大海与群星嘶吼着“哈斯塔!哈斯塔!”,时至今日人们都可以在神社附近的深林中听见那种不可言状的诡异喊叫;百年之前,神社的主人是一位绝美艳丽的狐狸花魁,被她选中的客人会被送到山顶与之共度春宵,而第二天一早,镇上就多了一位缺胳膊少腿的痴面傻子,哪怕如今法力尽散,喜欢啃食小孩肢体的狐子狐孙依旧在神社附近出没;而就在最近十年,神社的主人是一位不知自哪来的没落天狗,每次满月之时,都会将作为战利品的动物头骨毛皮拿到神社前的广场上晒月光,而就在几天前,有人宣称在那些战利品中出现了新鲜人类的断手断脚……
“至于第一个故事,我最近也听到过那个叫声,是一只居住在附近的猫头鹰,喊得不是‘哈斯塔!’而是‘丸砸!’,此外还喊过‘打根!’‘年搞!’之类的,估计是曾居住在秘密基地的护林员给它喂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而如今不知道是什么食物被空耳成了一个克味满满的名字,COC跑团最近不是在桌游社那边很流行嘛……;至于第二个故事,原型可就太明显了,不就是那只咱经常看到的在上学路上翻肚皮卖萌的红狐狸嘛,毕竟是野生动物,不小心被咬到就不好了,应该是家长编出来吓唬小孩的;而第三个故事……”青山南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很多,“感觉像是流动拉面摊「鸦拉面」的老板吧,人家只不过是不善交流,编造这么恶劣的故事的人也太可恨了。”
"我好像为了青山南也说过一样的话。"正在吃烧烤的抚子对着我们留给青山南的空位说,"「鸦拉面」就像是小南写的一个故事,毕竟我从没找到过那家拉面摊。"
4
这辆车是在那之后买的。“一定要买辆大的。越大越好。”抚子这样建议到,“至少和别人对撞你不会输。”是句玩笑话,我如此以为到。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上这辆车的感觉,无论是方向盘触感还是脚踏板的深度都显得格外冰冷,这或许也能归咎于新车内独有的合成物气味,仿佛来自一位突然出现在身旁却不知具名的伙伴。心中此时泛起一阵窃喜,多年蓄谋的怪奇比喻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我是一名第一次进入驾驶舱的机甲驾驶员,正在用自己因为多年训练而炙热的手摸着这位冷冰冰但又新鲜无比的战友,温度融合而诞生的独特气氛温柔的告诉我,我们一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然而中二的日子早就过去了,身体和内心都是,如今的我们只能在车内讨论着那些都快消逝的赛璐璐动画,如果这也能算的上痕迹的话。“没怎么看过机战片,”黑山先生正在开车,当初抚子“越大越好”的建议,使他几乎要贴在方向盘上才能安全的操作脚底的踏板。“总感觉那种动画要补相当多的设定,每次都说有空了就去看看,但一旦有空了这事就忘的差不多了。”或许这并不仅仅是个借口,某种幽灵般的事物早就悄悄占领了那些未发生的期待。
“倒是看过《攻壳机动队》,那能算机战吗?”黑山先生像是急出了汗,拼命不要让话题冷下来,但他并不知道,他的一时努力让我们在余生中都有了一个有效万用的谈资:既然《攻壳机动队》能算是机战,那么《赛博朋克》算不算机战?《疯狂的麦克斯》算不算机战?《最终幻想》算不算机战?……好似所有的“某某朋克”都能人们的兴奋点归因到各类机械上,这与所谓的“正常机战片”异曲同工:有机械的就能算是机战,这是如同“车越大越好”般简介明了的道理!那我们又何必非要追求机械呢?如此便又派生出了《JOJO》算不算机战、《魔法少女小圆》算不算机战、《工作细胞》算不算机战……而话题最终停在了“《多娜多娜》算不算机战”上面,心满意足的我们都明白再聊下去话题就会开始变得奇怪了。
没错,于是在我们这次旅途的最后,当我们见到那片如幽灵般的花园时,我并没有什么太多其他的想法。我们只不过是相视一笑,这算不算机战?故事自此就如同烟火般绚丽夺目了起来。
5
“欢迎收听FM106.7,和风镇Redio!
“就在今天,我们将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暴·雨!预计今晚9点积雨云将会从湖面转移至旧城区,大家一定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湿度与气压正在升高,所以!我们为各位准备了一首清凉的夏日歌曲!现在一起来听听吧~”
在车穿过一个涵洞之后,湖面变得更加宽广起来,在积雨云的阴影下,我们能够依稀的看见和风镇的剪影:这是个在山崖下的小镇,山顶有个类似教堂的建筑。但是那座扶梯现在距离我们太远了,我无法判断它是否还在运行。在此之后,车载收音机便能够接收到了和风镇的本地电台,宛如三十年前的city pop在车内响起,确实给闷热的夏日带来一丝清凉。
“是那个孩子吗?”抚子询问的是电台内的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那声音确实很特殊,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感觉,言语之间时常带着笑意,再次来到和风镇后才发现,这与和风镇的地理环境惊人的适配。在接到那一通电话、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后,我便渴求一个形容词来描述这个声音,但真的和抚子讲起她来,穷极文墨也软弱无力,而后便一拖再拖,甚至拖到必须要抚子提醒,我才能想起这回事。
挡风玻璃上已有些许的水珠,黑山先生打开了雨刷,那个上午的既视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雨并未在湖畔公路上下起来,只有远处的湖面泛着涟漪,生成的雾气缓慢的向旧城方向行进,如同一位幽灵,这也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形容词:她就像是这个镇子的幽灵,言语间氤氲着过去的气息,你希望彻底的割舍却又不可能忘记,而死亡是这一切迸发的原因——于其说是“镇子的幽灵”,不如说是“故事的幽灵”,我这样修改到。这样想来,故事的源头或许在大瘟疫的时候就死掉了,说不定这个孩子也一样,只不过是人们的印象罢了,这似乎也能自圆其说:如果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而那些活在人们记忆中的逝者,算不算依旧活着呢?但若真如此,“自我”应该安放于何处呢?
但少女的声音是有魔力的,对于谁这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车开进和风镇地界之后,我们保持着某种默契的沉默,车内只有湿漉漉的广播声音:雨大概会下一夜,天亮就停,但不会出太阳,梅雨季节估计就此到来。
6
“任何事情只要加上‘伏笔’啊,就会变得非常恐怖。”起初我还认为这是小南总结的什么写作技巧,结果最后发现这就是一谐音梗:“伏笔啊”就是英语phobia的空耳,任何词加上这个词缀就会变成某某恐惧症的意思。比如说escalatorphobia 便是扶梯恐惧症的意思。
《重庆森林》里王菲从公寓窗口看着梁朝伟坐着中环至半山的自动扶梯上班,那是我对扶梯的最初印象。就像是水族馆里的游鱼隧道,人们看着鱼群朝着一个方向巡游,如同精密复杂的程序正在运行,可当找来功能列表时,却简简单单的写着"运输"。或许这才是最初的种子,一种诡异的精致孵化出的违和感早就是"扶梯"的固有属性了,而从扶梯滚下只不过是导火索罢了。
但我搞不清为什么抚子也害怕扶梯,停车休息的空档她一直在地图上找去山顶教堂还有没有其他的路,询问也没有什么结果,大概是什么难堪的事情吧。这里距离旧城稍远,一部分来自湖面的雨水即将到来,我们三个窝在车内,光线开始变得昏暗起来,不免令人产生困意。也曾想过要下车走走,但一打开门我就后悔了,高气压与潮湿带来的独特感觉是谁都难以忍受的,就单单开门这一举动,放进来的闷热气体已经让黑山先生恨不得与空调融为一体。
“找到一条路,可以从后山走,但是是阶梯,车上不去。”抚子用手遮住车窗的反光看着窗外压得很低的天,“有点麻烦的是可能要穿过一片墓地。”她的神色变得慌张,或许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现象:一旦提到时间、死亡,以及医院的病床,只要是任何绝对会经历但有暂未经历的,都会使她陷入某种特别的状态。这算不上一种病症,只能说会使她心情低落好一阵,自然也没什么危险,只要没有将这种苦闷一个人憋着,问题便会解决。或许扶梯也能够归于此类吧,一旦踏上便注定到了设计的终点,失去“可能性”确实令人害怕。
“我们开车过去吧。”我对黑山先生说,可还没说完,一股愤怒的情绪将车内的空间淹没:只见黑山先生艰难且粗鲁的向后调整了座椅,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短暂的热浪便扑面而来。车窗外的黑山先生先是调整了一下身形,便毅然决然的迈上了自动扶梯,随后转身,一边指着自己的脚一边向我们大吼道:
“别想再让我爬山!我可是只企鹅!企鹅!”
7
“杀死一只猫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那片墓地与其下的尸骨相比,能算的上崭新的:不知是谁在那之后公开了奥卢瓦以及前警长布雷茨的调查结果,这些墓碑也因此重见天日。出生与死亡犹如梦境的两端,都充斥的迷离不散的黑雾和说不上来的昏沉痛苦,在那沙与海水的交接之处,赤身裸体的孩童徘徊其间,某种事物吸引着他沿着海岸线继续行进:和风镇上,一切早就乱了套,如同脐带的缠绕般。
穿过墓地时,我们的表情是苦笑的:某一时刻开始,死亡对我们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设计,或是一种需要。在过去抚子问过我的意见,曾有位她的朋友对她说,自己有一只养了20多年的猫,当初在教堂的角落里捡的,如今已经浑身病灶。但它还没死,它只是患了重病,马上要死了,那是最难熬的一个阶段,伤口的臭味不断的弥漫,猫自己将气味蹭到手上与衣物上,怎么洗也洗不掉。第一次去医院的时候,那个念头就诞生于其主人的脑海:是在不行,就把它安乐了吧。那一瞬间她朋友便崩溃地向抚子倾诉:是我需要它死。在20年之后,我需要它死。
“杀死一只猫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503块。其中500是安乐药品的费用,3块钱是集体焚烧填埋所要支付的管理费。”
故事如果是一台机器,死亡便是堪比石油的存在,虽然也存在他者,但如此直接高效显得死亡过于的甜美。而当死亡与这和风镇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就像是那一只老了的猫咪:我们的双臂将它抱起、放下、再抱起、再放下,反复再反复,直到手臂发麻、筋骨酸痛,直到老的不能再老,我们才将它扔进了火堆里。不需要留什么纪念,毕竟要另收费,我们也早就过了那个年龄。
不像旧书城那通向神社的楼梯,这里的路很好走。路上我们拜访了曾经的人,称不上朋友称得上朋友的,无法开口的或是还能冲我们笑的,我们也便一句一句寒暄过去,一位一位笑着打招呼,这感觉十分奇妙,或许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说服黑山先生努努力和我们一起走吧:那样我们就能走的快一些,然后反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胖胖企鹅爬楼梯,预计到半路他就会受不了了,此时我再把他装进那装满冰袋的书包里,快到山顶了再把他放下去,然后去山顶和抚子一起对他嚷嚷着“只要自己爬到山顶就算你爬完了整座山”云云……
“杀死一只猫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503块。其中500是安乐药品的费用,3块钱是集体焚烧填埋所要支付的管理费。”
“嗯。就是这样。”
8
“在我们的那一个区块里,我曾经问过他,这些故事最终会流向哪里。他还是如你所见的那样,嘴中嘟囔着一个即将说出来的姓名,链条却始终搭不上。
“他就像一个被骂的孩子,睁着眼睛几个夜晚都没睡了,想着那些成年人教训给他的、宣泄给他的。哪怕人们笑着、解释着,孩童的心理早就暗暗发誓,今生今世绝不长大,绝对不能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看到你我也明白了,这并不是什么敏感滋生的独特共鸣,我们都是这样,只不过是有人认输的很干脆,有人还没输罢了。
“此时的他正站在门槛上,只要按照他写的故事,他就会顺理成章的迈入大人的世界,但幸好他犹豫了,你才能见到我。
“故事的最终流向、故事的‘湖’早就不存在了,笔下的文字复活不了她,甚至杀死了她:唯我的自私与亵渎的内疚造就了眼前的这个生灵。她如此的熟悉,不管自己是怀抱着何种的愿望靠近她,都难免沉湎其中;无论自己将那些故事化成多么晦涩的隐喻与意象,那些蒙太奇时常会再出现在自己的脑海。真实与梦境的频道在这里相撞,自己最开始的借口,只不过是想找一个答案,而如今答案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才反应过来,一切不过是自我感动的猥琐产物罢了。‘那就去写永不相遇的故事吧。’当最后一丝自我消失在电台的白噪音后,容器便不可规避的开始破碎,直到落入湖底的那一刻。
“他没有坚持。或者说,当大人们鼓起掌来,欢欣说笑地看着孩童跨过门槛,就此成为真正的‘大人’的时候,一具朴素的棺椁和其内的朽迈苍老的尸体被送了过来。无论他们承不承认,胜利已经不重要了。
“没错,那些故事从来就不重要,就像那些故事后面的真相一样不重要。虚伪的人们用自尊心当盾牌,咒骂着、鄙弃着,如同疯子一般挖着深埋地底的宝藏,却不曾想过自己已经陷入这片充满着苦笑的沼泽。他们不在乎,充斥着秽物沼气的泥泞对于他们而言如同甘霖,陶醉在同类的尸骨里。他们最终会挖到自己的幽灵,那些被抛弃千百年的孩子们,会笑着欢迎他们。
“‘当前进的风景会变得不及预期的话,站在那里就好’,小南在的话应该会这么说吧。所以不必把任何事都在心里放的很满,终有人会记录这一切的。嗯,快到时间了,这里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可以留在这一起玩一会,但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去旧城看看。那边有一家我曾去打过工的海鲜餐厅,那里做的鲈鱼简直一绝!不仅是你们俩,黑山先生也绝对会喜欢那里的。老板认识我,说是我的朋友的话还可以有小赠品哦!”
9
很早之前我就尝试过写点东西,但是效果并不好。这与写代码差别过大,让人忍不住吐槽人类的不智能:纸笔之间无法建立关系型数据库,无法利用三层框架,自己也便无法专注于业务逻辑。写的东西并不是没法读,而是有一种在玩一款低技术力的角色扮演游戏的感觉,所有人位于人物弧光的最末尾,周旋与商谈本就是一出戏,关底的财宝才是唯一有价值的事物。
而如今这便成为了任务,虽然她说按照自己经历来就可以,但难免胆怯:作为阅读者的时间里,信任这本书的作者是很有必要的,质疑过多的话语只会落得读写双方心烦,最终的过错也无可避免的归咎于写故事的一边。就如《变形记》里,大甲虫格利高尔很爱看风景,他不辞辛苦地把一把椅子推到窗口,然后爬到窗台上,把背顶住椅子,靠在窗户上,望着窗外地世界,他知道如果飞出去,或许就能体验到真正地自由舒畅,甚至有机会加入其他幸福地蜣螂,在乡村小路上滚着粪球。但是他不敢飞出去,他宁愿呆在熟悉地阴暗地小屋里,背上嵌着致命地苹果,就这样死去。他的尸体对有些人来说惊心动魄,对另一些人则不值一提,而剩下的人只会觉得不合理。
此时反而羡慕起抚子来,对她而言写过就是一种完成。她常常害怕说话、写作会出卖那个隐蔽的负面的自己,担忧朋友或者即将成为朋友的人窥探到那些有害他们心情健康的东西,因此哪怕是她的言语都显得笨拙。真实的心声仿佛一块块巨石,她把它们搬出来,也就意味着这些巨石有可能沉入友人的心底,而这种“沉入”一旦发生便会令她自责不安,如同这些巨石被复制了一份重新压回她自己的心底。这好似一个悖论,不断分享也在不断终结,不断表达也在不断遮掩,创作对于她如同一个秘密事业。
于是希望只能寄托了在黑山先生上,多少这也能算是一只作家。此时的他正将自己的脸贴在餐桌上,奋力地用喙衔起店家专门为他准备的沙丁鱼。外面的雨势陡然大了起来,落地窗上水珠以及聚集为连续的瀑布,窗外的街灯模糊不清,强烈的即视感猛地袭来,这种大雨可能也就经历过一两次,却往往印象深刻:例如童年、学生、工作等时代标签统统失效,大雨天就是大雨天,不带任何精确描述的、没有道理的、哗啦啦的大雨天。
"我的任务是讨好我的读者。"黑山先生说,"我也知道我写的东西烂,但不烂就没人看。再烂的东西只要有人看就是好东西。"他靠在椅背上,用的不是什么好听的语气,转头看着窗外的大雨天。还记得我们来旧城的路上,不少年轻人成群结伴的往教堂走去,没拿雨衣也没拿伞。停车提醒他们晚上会下雨,他们只是对我们的好心表示感谢,并不解释什么。
"因为这次的故事不需要读者。"黑山先生笑着说。
10
抚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加上可能是淋雨导致的风寒,症状有些骇人。所幸和风镇并不缺医生,和下榻的酒店前台说明了情况,老板就带着几位医生赶了过来。忙前忙后一番后,她的呼吸终于沉稳下来,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老板给了我一张名片,是一个清吧的地址。“和调酒师说我的名字,让她调一杯热的蛋奶酒。那东西对风寒有独特的疗效。”我将信将疑地听着,脑中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身处节奏缓慢的清吧内,在喝的微醺的众人目光下,犹如一个外卖员焦急地等待着调酒师的出餐。老板没有再说什么,转眼看着抚子的点滴,这么几大瓶液体灌倒身体里,怎么想都很难受,更何况刚才还折腾了那么久。然而抚子并没有闭眼歇息,反而转头一直朝着趴在床头柜上的那只酒店里养的老橘猫做表情,猫咪慵懒的蜷缩在那里,半睁着眼,用眼神和声音勉强应付着人类的挑逗。但我能清楚她这样做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不然不会尽自己所能地发出啧啧声来逗猫,眼神也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瞥。就这么愣了好久,直到手中的卡片被我不安的手折出了一条白痕,我才猛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家伙馋了。
清吧的位置并不难找,但可能是下雨天的缘故,店内并没有太多的人,寥寥几位顾客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快速且直接的和同伴们聊着关于他们自己的话题。空气并不浑浊,层高带着些许的风从一旁大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捎进的雨敲打着地板和其上的几株盆栽绿植。调酒师的手正从月牙锁上离开,转身向吧台里面走去。
“青山南?”调酒师是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性,估计在25岁左右,留着令人羡慕的长发,遮住了将近一半的脸。而这句莫名的话吐露自风将她的头发吹起的时候:那一半的脸的皮肤在店内不明快的灯光下显现出诡异的红色,就像是被烧伤了一样,而在侧腮部还有一道没法忽略的伤疤。她似乎没听清我在嘟囔些什么,靠近身子很礼貌的再次询问着我,似乎毫不遮掩那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事,我这也才晃过神来,断断续续地和她说了蛋奶酒的事,她便回过身去独自准备了。
我没有和任何人再说起这事。回到旧书城后,我会在每个晚上八九点钟去镇上的一个人少的清吧,店员看到我这样的人进来往往会觉得很诧异,而我只是想坐在那里花一两个小时整理自己。点的饮品喝完了,店员就会续上柠檬水。她们加柠檬水加的很勤快,但是到了冬天,热柠檬水会变得非常酸。我往往会喝很多柠檬水。
11
“你见过幽灵吗?”
还记得那是青山南刚来到旧书城不久,一次不怎么愉快的作业之后,她邀请我去爬山。去往神社的山路及其难走,也只有当时还是孩童的我们才能走得毫不费力。小南让我闭上眼睛,拉着我的衣服,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听:夏天的蟋蟀、不知名的鸟鸣、小兽的私语,直到听到海浪的声音。
“就是这里,张开眼睛跟我来吧。”她跳下了石阶,拨开齐腰的杂草向林子深处走去。我问她那里面是什么,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像是对之前的行为的赌气,但是我实在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时的那些孩童幻想被悉数践踏,名为真实的怪物吞噬了所有人。倘若还有什么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青山南会笑着解释自己曾是一只猫头鹰,一只很大很大的雕鸮:这像是一种折衷机制,当道歉难以说出口、对方又仿佛没太在意时,记忆会将其妥协化处理,但那颗种子却深深埋在心底。现在想起来,那时可能是解除这一切的最好时机,却也可能是这一切的成因。
她不见了。我当时站在深林中,踟蹰不前,大声喊了一声小南的名字,一点回音都没有。回头看不见来时的路,而一阵山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如同暴雨的声音,不停搜刮着幼小的我所剩无几的勇气。山势渐高,能落脚的地方渐渐狭隘,左边是林子,右边则是悬崖,稍稍低头,就能看见海伸着长舌,舔舐着崖底灰色乱石构成的海岸线。我已不敢再向前一步,前方,一个转弯像一只无形的手,将眼前的路和走过的路完全隔绝开来,似乎稍有不慎就会葬身海腹。
"当时的我只想下山。"我对抚子说,"那时我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我放学后不直接回家,为什么要在作业里做那样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认识青山南。"
我看向窗外,希望能为当时我的想法找补一个借口,可一个幽灵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座高耸的电视塔,伫立在旧城的另一个角落,在阴沉的天气下看着我们。那句埋怨的话并没有说出口,我找到了她,她坐在通往山顶的阶梯上,想去叫人又怕我找不到她,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约好了下回带着抚子一起,三个人不会这么容易就走散。
抚子和黑山先生都注意到了我目光的异常,回头朝那个方向寻觅了一番,现在只有黑山先生惊异于我俩到底看到什么了。我和抚子眼神一对,不禁笑了起来。
"你见过幽灵吗?"我对黑山先生说。
12
“我很害怕高的建筑,不如说是高的地方。南极的山都是黑色的,很高,我不喜欢那里。”
黑山先生还是跟上来了,他的名字与他说的话实在无法对应上:谁会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作为自己的名字呢?抚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听完这些话反而兴致勃勃的与黑山先生讨论起一些很久之前的烂俗小说。她还是那个样子,面对熟悉的事物就像完全换了个人,嗯,就像青山南当初评价的那样。
垃圾场中几辆车辆正清理着堆积如山的垃圾,除非工作人员,一般不会有人来到这里,于是我们犹如三个闯入了自己制造的案发现场的凶手,而警察拍摄证物的镁光灯正好闪到了我的眼睛。眩晕夹带着电视塔墙面的爬山虎,在被那六边形的棱镜解构了不知多少次后,暗色的云彩终于选择妥协,一束光照了下来。
“塔还在吗?”抚子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那是一个花园,陷落在垃圾构成的山谷之中,一副巨大的肋骨支撑着这一切。藤曼依附在骨头的缝隙与遗弃食物发酵而成的腐殖质上,而夏日的温度催生出一朵朵雪白的花。一股股棕色的,浸满油渍与悬浊的污水再此交会,能想象在那之下的蛆虫与气味,但纵横的植物遮盖了这一切,仿佛其本就不那么重要。而在那之上,一台磁带机正反射着阳光,以至于我很难透过观察窗看清那磁带究竟放了多少,还剩多少。耳畔只留下了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如今的人们把焦虑的过错归咎于想象。那未曾经历过的一切,仿佛是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随之而来的便是强欲的魔女。她舔舐着每一个人的丝丝缕缕,在你们的颈后嗅探,最后化作绕梁的颤栗。再次醒来时,这张华盖之下,又多了一位王。
“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件故事,都是极为痛苦的。这并不指受伤的过程,而是在时间之外刨心剥腹的质问,人们避之不及。愿意拿起刀的人,元素化了每一个字眼;而愿意受苦的人,被埋没在了人海之中。而我们的幽灵,便在这一遍又一遍的抉择中,不愿消逝。”
夏日和风(旧书城组)·后日谈 完
结团奖励
成功协助完成51%攻击的PC将会得到以下奖励:
选择一项:
技能“无忧之梦境”:该PC自此不再会做恶梦,并不会打鼾,睡眠带来的SAN值回复+2。当进入幻梦境(克苏鲁神话)时,可利用社交技能使怪物变得相对友好。梦境与幻梦境中PC的信用评级与社交技能获得15点临时加值。
(鲸岛元太、高桥抚子选择此项)
技能“八维·内倾直觉”:该PC精神分析、心理学、社会学与催眠的基础数值+3,对自己使用时再获得7点临时加值,上限95。当守密人需要做关于此PC的暗骰检定时,以对PC有利的方向增加一枚惩罚/奖励骰。
(青山南选择此项)
所有角色得到全部生命值回复,所有女性角色在余生中免疫一切妇科疾病。
SAN值回复开团时SAN值的(10+1D10)%,向上取整,可突破上限并影响意志属性。
角色日常饭量增大,用来补充计算密钥所消耗的体力。且对牛奶产生依赖,无论其是否乳糖耐受。
获得技能“健康生活的绝赞信徒”:
如果该PC以正常作息完成一天的活动,并确保在夜晚得到了充足的睡眠,第二天所有观察分析类技能(例如侦察、图书馆等)获得5点临时加值,入睡时失效。
如果PC在前一天存在熬夜、饥饿等不良生活习惯时,下个夜晚若其拥有技能“无忧之梦境”,则其失效一夜;在下个白天该PL的角色扮演中必须能显现出其PC精神萎靡不振,否则其所有观察分析类技能增加一枚惩罚骰,再次入睡时失效。
若PC因如疾病、时空异常等情况不能正常作息时,该技能失效,直至其拥有正常生活作息的客观条件。
所有因“幸运激励机制”获得加值的技能与属性退回至开团时的数值,并根据该技能(不包括属性)因“幸运激励机制”得到加值的次数进行对应次数的成长检定,上限80。幸运回退至50。
节目链接
1A:鲸鱼已至 | 1B:未述叙事
2A:靠近一点 | 2B:幽灵花园
3A:不要关灯 | 3B:谁人返信
4A:如出生般 | 4B:残缺和声
5A:湖中的鲸 | 5B:故事机器
6A:夏日与风 | 6B:不说再见